第十八集 新人气象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毛泽东1957年在莫斯科对中国青年留学生们说的这句话,对整整一代的中国人来说,都拥有感同身受的共鸣,产生过巨大深远的鞭策。
毛泽东从来不轻视小人物,毛泽东特别喜欢青年人。(他相信群众的力量,所以他重视小人物。他钟情于未来,所以他寄希望于青年人。对于青年的人生,他特别偏好和推崇一个“气”字。志气、热气、生气、朝气、豪气,这些词汇注释着他对青年人深情期待和热情称赞。)
[这一点,是毛泽东身上又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刘可非感记。]
在1958年3月的成都中央工作会议上,他一口气讲了二十九个古今中外青年才俊的事迹。(这当中,有二十九岁就创利佛教的释迦牟尼,有十四岁就参加隋末农民起义的白袍小将罗成,又在赤壁之战中率兵抗击曹操几十万人马而大获全胜的周瑜和诸葛亮,还有三十岁出头便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杨振宁和李政道,也有在十六岁就发明棉纺细纱挡车工先进工作法的全国劳动模范郝建秀。
青年人中为什么容易出现这些英俊天才?毛泽东说,因为他们贫贱低微,生命力旺盛,迷信较少,顾虑少,天不怕、地不怕,敢想,敢说,敢干。如果党再对他们加以鼓励,不怕失败,不泼冷水,承认世界主要是他们的,那就会有很多的发明创造。
如此言之凿凿、情意切切,毛泽东是要提倡一种面向未来的思维方式和创造精神。
如此言之凿凿、情意切切,毛泽东畅想着社会主义新人身上散发出大胆进取、昂扬奋斗的人格气象。)
[纵观历史,横察现实,也许我们应该深深体会到,这种人格气象,是多么地珍贵!刘可非感记。]
1961年夏天在庐山上写的《七绝·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一诗中,毛泽东为自己,也为青年,勾画了这样的人格气象――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庐山,你这壮丽奇绝的峰峦,奇伟幽险的瀑布,变化多端的云海,数不清的名胜古迹,给了诗人太多的素材和灵感。身在庐山,人们总有一些特别的感觉,总有一种开阔的诗情,总有一种置身事外的飘洒和俯瞰河山的豪气。)
在诸多吟咏庐山的古代诗词中,毛泽东似乎特别偏好李白的《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1959年上庐山开会,毛泽东把这几句诗写下来寄给已经牺牲了的儿子毛岸英的妻子刘思齐,还特意交待说: “你愁闷时可以看点古典文学,可起消愁破闷的作用”。
[是啊。读此,可以彻底廓清你的沉沉暮气,小小私气,惨惨愁气,骄娇小气。
黄云万里,壮观天地,都能催动风色,难道还不能撼动你那沉沉、小小、惨惨、骄娇之气?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何等的潇洒自如、从容自若,坚定不移、威武不屈。
抛弃那“冷冷清清、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
来它个“洋洋洒洒、凛凛肃肃、浩浩荡荡铮铮”!
刘可非感记。]
1961年夏天第二次在庐山开会,毛泽东又把这几句诗抄写下来,还在末尾注明:“登庐山,望长江,书此以赠庐山党委诸同志。”
(或许是有感于当时国内经济困难和国际紧张形势的压力,毛泽东的题照诗也写得有些沉重,但基调仍是明朗的进取和对胜景的赞美。
有人说,诗中赞美了遒劲的松树品格,它昂然挺拔于天地之间。尽管乱云翻滚,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它仍然是那样地泰然自若。有人说,诗中赞美的是飞渡的乱云,它在暮色压迫之中依然我行我素,勇往直前而又从容自如。
诗无达诂。不管哪种解释,似乎都传达着毛泽东乐观自信的精神,这也是当今社会的新人们应该拥有的人格志向。)
也是在1961年,毛泽东在《七绝·为女民兵题照》一诗中,更是鲜明地歌颂了中华儿女应有的“奇志”。
(当时,由于国际形势很紧张,中央号召打扮民兵师。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也参加了中南海里的民兵组织。)一次偶然的机会,毛泽东看到了他身边工作人员背枪练习的一张照片,禁不住称赞说:“好英雄的模样”,即兴写了下面四句诗--
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
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
写完这首题照诗,毛泽东还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年轻人就是要有志气,不要学林黛玉,要学花木兰、穆桂英!
(中华儿女应有的奇志,在战争年代是“万历赴戎机”,是妻子送郎上战场;在和平年代,是“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总之,是时刻准备着在国家和民族需要的时候,不屈不挠地去拼搏、去奋斗。)
这首七绝,因为简单明了,朗朗上口,在六十年代曾谱成歌曲,唱遍神州,妇孺皆知。
如果说,中华儿女的“奇志”,在《为女民兵题照》一诗中还只是点到为止的话,那么,毛泽东在他的杂言诗《八连颂》里,似乎已经抛开诗的含蓄,直接用理性的语言来表达了。
上海南京路上好八连的故事,随着《霓虹灯下的哨兵》这部电影的播放,同样传遍了神州。
(1949年上海解放之初,有人断言,上海是个大染缸,共产党红着进来,将黑着出去,意思是共产党抵挡不了糖衣炮弹的攻击。到1963年,十四年过去了。从硝烟弥漫的战场来到花花绿绿的上海,驻守在南京路的八连没有被染黑。他们继续保持勤劳勇敢、艰苦朴素的本色,身居闹市,一尘不染,博得人们的交口称赞。1963年,国防部授予他们“南京路上好八连”的称号。这是让毛泽东欣喜的消息。好八连的作风,正是他一直倡导的社会主义新人气象的一个缩影。)
1963年7月29日,毛泽东在北京观看了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两天后,也就是8月1日建军节那天,他写了他一生中惟一一首民歌体的杂言诗。
(好八连,天下传。为什么,意志坚。为人民,几十年。拒腐蚀,永不沾。因此叫,好八连。解放军,要学习。全军民,要自立。不怕压,不怕迫。不怕刀,不怕戟。不怕鬼,不怕魅。不怕帝,不怕贼。奇儿女,如松柏。上参天,傲霜雪。纪律好,如坚壁。军事好,如霹雳。政治好,称第一。思想好,能分析。分析好,大有益。益在哪,团结力。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与其说毛泽东是在歌颂八连官兵,不如说他是在全面构想和描述他心目中的新人气象。(除了去腐蚀,永不沾,新人们还要不怕刀戟、鬼魅和帝贼的压迫,还要在政治、军事、思想和纪律各个方面达到新的境界。这样才能成为如松柏的奇儿女。
[这就是毛泽东向往的、渴望造就的一代社会主义新人的精神风貌和人格气象——如苍松翠柏,如傲霜腊梅。刘可非感记。]
喜欢传统格律的人,或许不会特别欣赏这首毫不含蓄的杂言诗,但)对毛泽东来说,也许只有这种当时部队战士喜闻乐见的快板诗、民歌调,才足以充分表达他的欣喜之情,才足以传达他对新人气象的构想和描述。
当然,毛泽东也会以传统的诗体来传达他的这种期望。那是1965年在南昌的时候。
(南昌旧时别称“洪都”。
作为诗文大家,毛泽东或许最为瞩目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曾在这里写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千古名句。于是我们看到,毛泽东专门写了篇一千多字的文章,来考证被他称为英俊天才的王勃在南昌写作《滕王阁序》时的年龄,确定他当时也不过只有二十四岁左右,并称道他不仅高才博学,而且为文光昌流丽。
作为开创中国革命道路的先行者,毛泽东或许更为感慨1927年在南昌爆发的八一起义。正是这次起义,中国共产党旗帜鲜明地抓起了枪杆子,组建了自己的第一支军队,走出了六位赫赫有名的开国元帅。南昌,也就成了一个令人怀想的红色起点。
然而,历史似乎已随岁月之河漂流远去。毛泽东或许会在滕王阁下徘徊观赏,也会到江西大旅社南昌起义旧址凭吊感念,但眼前的赣江之水却无疑承载着他的现实思绪从历史流向未来。于是,他1965年在南昌写下的《七律·洪都》,却并非吟咏洪都之事。)
到得洪都又一年,祖生击楫至今传。
闻鸡久听南天雨,立马曾挥北地鞭。
鬓雪飞来成废料,彩云长在有新天。
年年后浪推前浪,江草江花处处鲜。
(诗人1964年曾来过一次南昌,所以说此番之行是又一年。这时候,他已经七十二岁,生出了鬓雪飞来的感慨,并有成废料的自嘲。这自嘲当然不是古稀年华的自怜,相反,倒是充满信心的豁达和诙谐。他坚信自己的身后和历史的前面,又长在的彩云和新天,更有后浪推前浪一般层出不穷的后继青年。
在谙熟历史演变的毛泽东眼里,这些后继者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格气质呢。毛泽东想到了东晋初年名垂青史的志士祖逖和刘琨。祖逖和刘琨生长在动乱年代,他们在年轻时便怀抱宏大的报国之志,为此闻鸡起舞练剑,磨砺意志本领。后来,祖逖带领一百多部曲誓志北伐。船到江心,他敲打着船浆发誓,我祖逖如果不能肃清中原的敌人,绝不再渡此江。祖逖北伐果然成功。刘琨听到这个消息,感慨地说,我经常枕戈待旦,立志报国,不想祖逖真的比我先在北方挥鞭立马了。
历史上多难兴邦的奇志儿女,就这样传递着毛泽东的深沉情怀,昭示着他渴望的新人气象。)
[毛泽东渴望年年后浪推前浪、江草江花处处鲜,渴望遍地英雄下夕烟、更无豪杰怕熊罴。难道我们就不能了却老人家之心愿?刘可非感记。]
在插满五星红旗的土地上,毛泽东种下诗句,期望它长出全新的文明,全新的人。
(就在写《七律·洪都》的那一年,在北京的中南海里,毛泽东又一次和他的老朋友斯诺见面了。斯诺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在中国,年轻的一代将会做些什么。这个问题让毛泽东陷入了沉思。他闭着眼睛,感慨地回答说,“我也不可能知道,将来的事情要由将来的人去决定,而且按照我们不能预料的历史条件去决定。今天和未来的青年人会比我们更有知识,是他们的判断而不是我们的判断在将来起作用。”
这是诗人的回答,更是智者的回答。)
[毛泽东,是那样地鞭策鼓励八九点钟的太阳,那样地“支持讴歌”他们藐视权威、向权威挑战,甚至“欢呼怂恿”他们向自己亲手缔造的国家机器开火!
作为一个领袖,这在古往今来的历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
我们当然不会去欢呼那种“开火”。
我们只是在想:
“大人物”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从小人物哪里转化来的。
青年之朝气又是怎样转化为老年之暮气的呢?那是被暮气沉沉的社会氛围和一分一秒的如梭光阴,积威约之渐逐步造就的,积一点一滴逐步养成的。
而一旦风气养成,则虽有大力不可扭转。
历来,风气的养成、大势的造就,都是从细微之处开始的。
一孔之昭,及其无穷,可成就浩浩苍天,系星辰,帱万物;
一之撮土,及其博厚,可成就茫茫大地,载华岳,振江河;
一卷之石,及其广大,可成就巍巍峻岭,生乔木,兴宝藏;
一勺之水,及其不测,可成就滔滔海洋,养鱼鳖,隐蛟龙。
也许,毛泽东深切感受到,造就一代社会主义新人,对他所领导的人民的事业,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
也许,毛泽东深切体会到,造就这样的新人,需要对抗那已经养成的狂风大气,需要积威约之渐,需要从点滴做起。
于是,我们便可理解,为什么他那样寄厚望于青年;为什么他那样鼓励挑战权威;为什么他那样,不再任性,割舍掉自己喜欢的传统格律,去作那民歌杂调式的《好八连》。
然而,我们不得不慨叹,风气携带的惯性何其强也,造就新人的任务何其巨也,造就成果的古话何其难也!
才短短几十年,付出多少艰难困苦才小有造就的“一代社会主义新人”,已经悄然离我们远去;那种在五六十年代曾经一度被信仰、被志向、被真情、被英雄、被波澜壮阔的社会生活激发出来的纯正激情,也已经悄然离我们远去。
千千万万和浩浩荡荡在世俗诱惑的导引下,在现世利益的压迫下,在感官刺激的冲击下,在邪恶欲望的驱使下,丧失了纯正的社会主义信仰和战天斗地的社会激情。
奋发向上的政治激情正在被冷漠旁观所替代,清正廉明的道德激情正在被腐败贪欲所替代,求实严谨的理论激情正在被轻佻浮躁所替代,战天斗地的建设激情正在被奢侈享乐所替代;“读书无用”兴起,假冒伪劣猖獗,执法犯法横行,投机钻营嚣张……
悲夫!
刘可非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