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集 击水新唱
毛泽东爬过中华大地数不尽的山峰,也游过中华大地无数的江河。
(在湖南,他游过湘江;在广州,他游过珠江;在广西南宁,他游过邕江;在浙江杭州,他游过钱塘江;在江西南昌,他游过赣江;在湖北武汉,他游过长江。在没有大江大河可游的时候,他就游北京的十三陵水库,江西的庐山水库,湖南的韶山水库,还有武汉的东湖。)
曾经有一个说法,说毛泽东敢于向任何江河挑战,就是不愿游黄河。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
让我们听听1959年9月,他在济南浩阔的黄河岸边与山东省委书记舒同的一段对话吧!
毛泽东说:“全国的大江大河我都游过了,就是没有游过黄河,我明年夏天来济南横渡黄河。”
舒同说:“黄河泥沙太多,不便游泳。”
毛泽东说:“有泥沙怕什么,上来一冲就没有了。”
舒同说:“黄河漩涡太大,太多。”
毛泽东仍不甘心:“漩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总之,我明年7月下旬或8月上旬来游。”
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第二年夏天毛泽东没有来。
他终究没有畅游黄河,这成为他的一大遗憾。
让毛泽东遗憾的是,他畅想到国外去游大江大河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他曾渴望到孕育东方古老文明的其他河流去体会一番。1960年,他对来访的尼泊尔首相柯伊拉腊提出了到尼泊尔游泳的设想,不过,那要经过印度。毛泽东说,“我也想到桓河去游一游,只要让我游,我一定去。”
他也曾渴望到西方的河流中去体会一番。六十年代,当他的老朋友斯诺来访时,又进行了一次关于游泳的对话。斯诺说,“1936年在保安,你曾说过想到美国一游,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这个兴趣。”毛泽东说,“我希望在不太老之前,到密西西比河去畅游一番。但这是一厢情愿,华盛顿政府会反对。”斯诺说,“如果他们同意呢?”毛泽东说,“如果那样,我可以在几天之内就去。完全像一个游泳者,不谈政治,只在密西西比河游一下。”
这就是诗人政治家和政治家诗人的毛泽东。他不肯压抑自己的个性,也不会事事循规蹈矩,胸中常怀美妙的想法和追求。[正是如此。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刘可非感记。]在现实中,以领袖之尊,以事务之繁,以政治之复杂,毛泽东当然不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能去畅游一番。但在关于游泳的畅想中,在同变幻莫测的江河大水的对话中,他常常富有个性地表达自己的兴趣,传达他的思想。
游泳里面有哲学。毛泽东说,“水有力量把人浮起来。这叫抵抗力。但人在通过它时,能够把它压下去。所以是水怕人,不是人怕水。”
游泳里面有人生。毛泽东号召青年人敢于到大江大河的风浪里去锻炼成长。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号召。
游泳里面还有政治。毛泽东说,“长江是一个不花钱的游泳池。打个比喻,人民就像水一样,各级领导干部就像是游泳的人。你不要离开水,要顺着水游,不要逆着水游。”)
如果说,翻越无数山峰的毛泽东,曾经踩出一条中国革命的胜利之路,那么,渴望搏击江河风浪的毛泽东,则亲身体验到胜利后的中国发生的变化,是那么的让他欣喜异常。
于是,他禁不住唱出新的赞歌—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
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余。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这是我特喜欢的另首毛诗。过去,每去长江,每游三峡,都好像看到毛泽东的这首诗词,铺盖在江面上,悬挂在巫峡上,漂游在天空中……观江望月,凝水牵山,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浩阔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悠哉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怅莽
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振奋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壮丽
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奇
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叹服
刘可非感记。]
毛泽东曾对人解释说,这首写于1956年6月的《水调歌头·游泳》,“是反映社会主义建设的”。
毛泽东喜欢游泳,而这是惟一一首以游泳为题的诗词。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好写颂歌,而这是惟一一首吟咏工业建设题材的诗作。
1954年夏天写《浪淘沙·北戴河》的时候,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刚刚开始;1956年夏天写这首《水调歌头·游泳》的时候,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基本结束,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的时代到来了。
(1956年5月,毛泽东离开北京南下,刚刚做完《论十大关系》的报告。新的探索,新的思路,新的目标,是如此诱人,如此若明若暗地在前面召唤着中国人,激发着毛泽东以创新精神去实践它、接近它。
这次南下,毛泽东先是到了广州,随后从广州北返。5月30日那天,他在长沙畅游了湘江,旋即到了武汉。还在广州的时候,他就提出了要在武汉游长江的计划,还派人先期去武汉测试水情。
长江,似乎还承载着一个民族太多的沧桑,太多的梦想,太多的期望。毛泽东情系长江,已经好多年了。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国庆节那天,他在中南海听取邓子恢、薄一波关于长江中游荆江分洪工程的汇报时,要求争取荆江分洪工程胜利。这个决策,拉开了治理长江的序幕。
1953年2月,毛泽东乘坐长江号军舰,从南京到武汉,一路考察长江水情,萌生出把三峡“壶口”扎起来,修建既防洪又发电的引水工程的设想。1954年夏天,长江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水,使得毛泽东把更多的注意力关注到长江上来。与此同时,在武汉,一座横跨长江南北的大桥工程也紧锣密鼓地开始建设了。毛泽东1956年5月31日这次来武汉,目的之一就是向有关专家了解工程的设计和经费预算。
为长江而来,自然要到中流击水。
6月1日,他下水了。
6月3日,他下水了。
6月4日,他又下水了。
这是毛泽东第一回在长江里畅游。
曾几何时,苏东坡坐船游长江,禁不住低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孔夫子面对滔滔东去的河水,禁不住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大水啊,你为什么不分白天黑夜奔流得如此匆忙。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长江,似乎注定要见证改天换地的伟大时代。
三十年前,毛泽东曾伫立长江边上的黄鹤楼,所见是沉沉一线穿南北的满目苍凉和龟蛇锁大江的沉郁,因为他那时的心情是苍凉的。
如今,正在修建的长江大桥的桥墩,犹如宏图一般耸立在水面,在江中挥臂击水。
于风吹浪打之中,毛泽东悠然地从桥墩旁边划过。他一面游进,一面仰望。还是楚地的天空,还是江城的风物,却这般辽阔,任人舒展。虽风浪叠起,他依然从容,掩抑不住一贯的自信和潇洒。在自信和潇洒中,毛泽东的目光飞越眼前。沿江而上,由东往西,到达巫山云雨的三峡一带。那是几代人都梦想过的要修建大坝的地方。
1925年,伟大的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溘然长逝。宋庆龄要求在孙先生的汉白玉卧像前刻上这部他泼墨写就的《建国方略》。在这部呕心沥血之作中,有孙中山在地图上勾勒的青藏铁路设计图,有他设想的三峡水电工程。但是,在积贫积弱的旧中国,他的一腔热情只能化为缥缈的云,失落的梦。宏图在胸的毛泽东和今天的中国人,开始充满信心地要驾驭那缥缈的云,去实现那丢失的梦。让高耸的巨型水坝、西江石壁去截断巫山的云、巴山的雨。
毛泽东的目光进而穿越现实,投向了神话世界。那个无所不能、从天荒地老起就在巫峡峰顶矗立的“神女”,大概还在那里吧。面对即将出现的三峡新貌,她是不是惊讶万分,感叹世界变了模样呢?在毛泽东的想象中,她一定会的,因为中国大地的建设热潮本来就是一首“惊神曲”。)
[陈晋此慨,过程,理解,诗情,想象,等等等等,美美美哉。刘可非感记。]
毛泽东到中流击水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写完《水调歌头·游泳》一年后,毛泽东从重庆乘船东下,经过他魂牵梦绕的三峡。(他要亲自看看这里的地貌是否适合修建大坝,他要亲自看看这里的江流是否适合击水畅游。)
1957年7月7日那天,他给中央发了一封惊人的电报:“我拟于7月24日到重庆,25日乘船东下,看三峡。如果三峡间确能下水,则下水过三峡,或只游三峡间有把握之一个峡。”“请中央考虑批准。”
经过派人调查和试水,中央政治局理所当然地没有同意他这个要求。
毛泽东和长江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没有游成三峡,毛泽东却没有忘记三峡工程。
他的诗,促进了三峡工程的论证和调研。他的诗,也曾作为一种动力,促进了三峡大工程的前期工程--葛洲坝的建设。
(1970年12月26日,当葛洲坝工程方案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又提笔批示,“现在文件设想是一回事。兴建过程中将要遇到一些现在想不到的困难问题,那又是一回事。那时,要准备修改设计。”
毛泽东不只是浪漫的诗人,更是一个以务实精神改造社会和自然的政治家。)
是呵,写诗和建设毕竟是两回事情。
但神往未来,在实践中追求理想的精神,却是永恒的。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三峡工程上马了。千百年沉寂的土地焕发了生机。
如今,围堰合龙了。大江截流了。大坝耸立起来了。高峡平湖也蓄水了,发电了。
(少了奇险幽深之美的三峡,新添了浩渺阔远之美。
渐露真容的“西江石壁”,你知道吗?半个世纪前,有一位诗人,为你的诞生曾经热情讴歌,曾经魂牵梦绕,曾经中流击水。)
渐露真容的“西江石壁”,你知道吗?这个叫毛泽东的诗人,因为生前没有看到你的真容,曾遗憾地说:“将来我死了,三峡工程修成以后,不要忘了在庆典时告诉我呀!”
[毛泽东,你知道吗?
人民都会告诉你
高峡已出平湖,等你回来信步……
魂牵梦绕
我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