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晚年诗词创作的时代精神与艺术特色

汤明珠

   没有任何人能否认毛泽东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但我们遍检毛诗,会发现他在前期所写,最多的是为反抗国内阶级压迫,为建立新中国而百折不挠的英勇奋斗,慷慨悲壮的激越的歌唱,这可以《七律·长征》和《沁园春·雪》为代表。但这还只是表现了中国被压迫阶级对推翻反动统治阶级的革命精神,而不足以表现整个中华民族在面临外族入侵时的不屈的民族气节。众所周知,在日本帝国主义悍然发动侵华战争,中华民族处在最危险的时刻,整个抗日战争时期,毛泽东同志忙于指挥对日作战,几乎没有写诗,目前只有约写于1943年3 月的一首《五律·挽戴安澜将军》:“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到了新中国成立以后,特别是上个世纪60年代,面对当时国际上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对我国的围攻,毛泽东写下了最能显示中华民族精神的雄伟史诗,是中华民族爱国主义歌唱的最强音。在《七律·和郭沫若同志》(1961年11月17日)《七律·冬云》(1962年12月26日)和《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 ( 1963年1月9日)中所表现战斗精神,爱国情怀,是几千年来从许穆夫人到屈原,从陆游到秋瑾所无法望其项背的。这些诗词不仅放在毛泽东全部诗词中是最光彩夺目的,放在整个中国诗史上也是最优秀的,堪称千古绝唱。

   其次是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元人元好问论诗注重“骨力标格”,常以“风云气少,儿女情多”自警。借用元好问的话来说,毛泽东晚年诗词最突出的审美价值便是“风云气壮”。据毛泽东卫士张仙朋回忆,毛泽东在一次跟他谈话中说:“你看过我的诗词吗?我喜欢有英雄气的。你们应当有雄心大志,要英雄气壮,不要儿女情长。” 毛泽东的反修反霸诗,像《杂言诗·八连颂》(1963年8月1日)和《七绝·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1961年9月9日)是何等英雄气壮啊!诗词中所表现出来不信邪、不怕鬼、不向任何敌人低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无所畏惧的战斗精神,为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的的英雄气概,应是一个长期处于被压迫现在也还时时面临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威胁的民族全体人民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应该永远保持并发扬光大,决不能因毛泽东已离开人世而有丝毫动摇甚至抛弃。

   第三是崇高的共产主义理想和豪迈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人不能没有理想,也不能没有为实现理想而奋斗的精神,毛泽东是伟人,当然更应该有比常人伟大的理想。毛泽东的理想是什么呢?这就是实现共产主义——也是人类最美好的理想。毛泽东说:“我们党的名称和我们的马克思主义的宇宙观,明确地指明了这个将来的、无限光明的、无限美妙的最高理想。” 建设一个人间天堂,实现共产主义伟大理想,可以说是毛泽东一以贯之从未动摇过的一生追求,而且越到晚年越执着。《卜算子·咏梅》(1961年12月)的梅花已经完全成了共产主义战士的化身。无论环境多么险恶,敌对势力多么强大,她都能坚守信仰,坚持斗争,保持革命气节。她没有任何私欲,只有为共产主义在全球实现而奋斗的豪情。任何美好的理想要实现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都会遇到艰难险阻,倘若没有蔑视困难,勇往直前的乐观精神,一遇挫折,那么,“英雄气壮”是很容易变成“英雄气短”的。毛泽东的革命乐观主义首先表现在他的无比自信,他在湖南第一师范做学生时就说:“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再后来“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到了晚年,他的乐观一是表现在他对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的极端蔑视:“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二是表现为他对“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的坚信不疑:“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鬓雪飞来成废料,彩云常在有新天。年年后浪推前浪,江草江花处处鲜”。

   第四是圣洁的人间真情的歌咏。我曾说过“‘情圣’既然已被梁启超送给了杜甫,而又有人称毛泽东为‘诗雄’,我再给他上个尊号:‘情雄’。‘雄’者,雄视百代也。他既豪情似火万丈,又柔情似水无边。”“从情这个角度来看,毛泽东诗词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抒豪情的,一类是诉柔情的。” 用毛泽东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偏于豪放,不废婉约。”他晚年诗词中有两首极为特殊,一是《七律·答友人》(1961年),另一首是《七律·吊罗荣桓同志》(1963年12月),对《七律·吊罗荣桓同志》一诗解说虽也有分歧,但基本上都还说得过去。而对《七律·答友人》一诗,解说虽多,但几乎都没搔着痒处。据杨建业《在毛主席身边读书》介绍,1975年,一天,他对在身边给他读书的芦荻说:“人对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故乡、过去的朋侣,感情总是很深的,很难忘的,到老年就更容易回忆、怀念这些。而‘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就是怀念杨开慧的,杨开慧就是霞姑嘛!可是现在有的解释却不是这样,不符合我的思想。”我们以为,此诗必须从怀念杨开慧角度来解,方是的解。前两句是九嶷山上白云飘飘,帝子——杨开慧离开了“重霄九”居所,凭着天风驾着白云降到了“九嶷山”上,在一枝枝当年曾因洒下娥皇女英泪水而留下斑斑点点的湘妃竹上,还有她不久前听到“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而流下的泪滴,她身穿用万朵红霞织成艳丽夺目的百重衣衫,站在高高的九嶷山上,放眼望去,只见故乡的洞庭湖涌起雪白的波浪欲直上与天连,社会主义的建设者们正唱着非常动人的欢歌。我(毛泽东)也因为她回到家乡而梦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整个芙蓉国——中国是一片朝霞映红的神奇的世界。竹内实先生说:“这是一首歌颂祖国的爱国诗,像这样内容充实,诗句华丽的赞美祖国的诗,过去任何一位诗人也未曾做过。” 我以为这更是一首无比美丽的爱情诗,也是过去任何一位诗人未曾做过的,是毛泽东一往情深的最美的爱的歌唱。

   以上我们分析了毛泽东晚年诗词在思想内容上的特点。下面我们再简要分析一下艺术上的特色。

   第一,意象壮阔,意气风发。毛泽东前期诗作艺术上气势磅礴而又含蕴深厚,可说是意与境浑。晚年略有不同,除极少数如《七律·答友人》、《卜算子·咏梅》外,其它大部分不再像前期作品那样情景交融,往往是或以意胜或以气胜。而且借景抒情越来越少,借题发挥越来越多,像《七律·冬云》(1962年12月26日):“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一首诗中两次用到“天”,还有他特别喜欢用的“万”、“飞”字,可如果你对诗有感觉的话,你会发现它一点不像他自己极力称赞的唐诗,而更像他不大赞成的宋诗。毛泽东写这首诗不是“言志”,不是“抒情”,而是“说话”,是“出气”,你首先不是被它感动像你读他的也是写冬天的《沁园春·雪》那样,而是被他“英雄气壮”所征服,有“说得太好了,说出了我们早已想说的话”的那种解气的快感。

   第二,汪洋恣肆,款坎鞺鞳。毛泽东前期诗词语言,设色浓丽,音韵和谐。到了晚年,他的诗词的语言风格有了很大的变化,除了少数诗词如《七律·答友人》和《七律·登庐山》外,其它绝大多数作品的都不是云灿风华,而是冷嘲热讽,嬉笑怒骂,肆口而成,风华绝代。是拿诗词当散曲写,像读报诗,基本上采用赋的铺陈描画法,或者拿诗词当文章写,而且是当杂文写。以口语入诗,以俗语入诗,以对话入诗。例如作于1963年1月9日的《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和作于1965年秋的《念奴娇·鸟儿问答》特别是作于1963年8月1日的《杂言诗·八连颂》:“好八连,天下传。为什么?意志坚。为人民,几十年。拒腐蚀,永不沾。因此叫,好八连。解放军,要学习。全军民,要自立。不怕压,不怕迫。不怕刀,不怕戟。不怕鬼,不怕魅。不怕帝,不怕贼。奇儿女,如松柏。上参天,傲霜雪。纪律好,如坚壁。军事好,如霹雳。政治好,称第一。思想好,能分析。分析好,大有益。益在哪?团结力。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这些诗词的语言真正做到了随意驱遣,纵情挥洒,全不受清规戒律束缚,较之东坡的铁板铜琶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毛泽东晚年诗词集中凝聚了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勤劳勇敢、酷爱自由、不畏强暴、脚踏实地、坚毅不拔的现实奋斗壮志;豪迈奔放、追求理想、脱略俗尘、雄视高翥、慷慨纵横的浪漫求索雄心。

毛泽东晚年诗词全面展示了一代天骄的崇高形象——光辉的思想,博大的胸怀,宏伟的抱负和从不服输的顽强意志;革命的豪情,乐观的精神,英雄的气概和一往无前的胆略与气魄。

   毛泽东诗词是在继承传统基础上善于创新的典范。毛泽东晚年诗词中优秀作品更是达到了文成法立,独步当代,雄视千古,比他其它任何时期诗词更为出色的境界。

   毛泽东是诗国中当之无愧的诗天子,毛泽东晚年诗词是中国诗歌史上又一座无人可比的最新的高峰。

   100多年来,中国几代人以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最珍贵的东西——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绝不能被廉价拍卖。中华民族终归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最能表现和代表中华民族精神的毛泽东诗词,必将作为中华民族最珍贵的文化遗产流传千秋万万代。

2003年7月30日星期三17点

参考资料:

张仙朋《为了人民……》,见《怀念毛泽东同志》第13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2月第一版。
毛泽东:《论联合政府》,见《毛泽东选集》第三卷第1059页,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二版。
汤明珠:《毛泽东诗词在中国诗歌从传统向现代转化进程中的独特意义》(“第二届毛泽东诗词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
竹内实:《竹内实文集》第三卷《毛泽东的诗与人生》第283页,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年1月版。

(转自毛泽东思想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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