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发毛泽东“出走”的“朱毛之争”

  当年红四军之中,曾发生过一场事关整个红军命运的“朱毛之争”。这场争论,不仅给朱毛带来“处分”,还引发了毛泽东的“出走”。但就是这场争论,推进了革命,同时也显示了两位历史巨人的思想境界。

  1928年的4月下旬,经过湘南起义,已拥有中国工农革命军一个师和万余农军的朱德同井冈山工农红军第二团会合后,在宁冈砻市龙江书院与只是耳闻却不曾谋面的毛泽东率领的井冈山主力会师。工农革命军的两股力量从此汇成一股——朱毛的红四军,朱德任军长。红四军成立不到半月,便召开第一次红四军党的代表大会。会上,毛泽东当选为军委书记,兼任红四军党代表。

  5月初,湘赣特委成立,毛当选为特委书记,统一领导边界党(地方的党和军队的党)的对敌斗争。红四军军委书记由陈毅担任。6月,原中共湖南省委前委恢复,朱毛等人当选,毛为书记。特委、前委、军委,几乎一套人马,三套班子。这反映了当时革命组织的不断建立,同时也为后来矛盾的发生埋下了伏笔……

  6月,中共湖南省委派来特派员杜修经。杜一到井冈山便以“钦差”自居,指责占据井冈山是“保守主义”,并要求红军“向湘南发展”,以掀起革命高潮。同时,要求朱毛随军,另派杨开明来充任边界特委书记……

  当时,毛泽东对这一“分兵向湘南冒进”的主张力持异议。6月的最后一天,毛泽东在新占领的永新城内一座大户人家的堂屋里,召开了湘赣边界特委、红四军军委和永新县委联席会议。毛主持联席会议形成了决议,朱德是支持者。

  不久,朱德率兵在湖南大门口退敌之后,由原湘南农军组成的29团官兵中的乡土观念与盲动主义发作了,部队中造成了“非回湘南不可”的声势。获此消息,陈毅立即召开军委会,朱德到会强调了永新决议,但此时局面似已难以扭转。

  就在沔渡口附近,陈毅召开军委扩大会议,不料出席会议的人中绝大多数要到湘南去。因毛泽东不同意去湘南,会议又决定取消前委,推选陈毅为湘南前委书记。一切都在朱德、陈毅意料之外。陈毅修书毛泽东,可毛此时不在茅坪,特委书记杨开明主张执行省委指示去湘南。至此,29团便踏上了失败之路。这便是有名的“八月失败”。

  事后,朱德检讨了自己的错误。毛泽东也极力维护团结,他召集部队讲话的时候说明事实:朱军长是反对去湘南的!

  8月下旬,井冈山收到中央于6月4日发出的《中央给前委的指示信》。信中同意湘赣边界的军事割据。同时对於前敌指挥机关“中央认为有前敌委员会组织之必要”,并指定前委由“毛泽东、朱德、地方党部书记(谭震林)、一工人同志(宋乔生)、一农民同志(毛科文)五人组成”。“前委下组织军事委员会,以朱德为书记”。此信基本上明确了边界、红四军的领导组织和职权范围。

  1929年1月24日,红四军军长朱德、党代表兼前委书记毛泽东,率井冈山3600多人向南远征进而扩大红色根据地的空间。2月初,红四军前委在一个叫罗福嶂的小镇召开会议,最终通过了一个决定:军委机关改为政治部,权力集中到前委,由前委直接领导军队及各级党委。许多人举手表决同意了,但也有人保留了自己的意见,这直接为后来的分歧埋下伏笔……

  也就在这时,前委收到中共中央2月7日的一封来信。这便是史称的“二月来信”。朱德刚回到军部,毛泽东便让他看这封信。朱德边看信边紧锁眉头。因为信中不仅要红军分散,还要调朱德、毛泽东离开红军去学习。朱德锁眉不语,毛泽东背着手气呼呼地踱步,并不时地埋怨道:“瞎搞,不切实际的指挥。这是要把这支部队葬送掉。”他丢掉烟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我不离开!不走。拿轿子抬我也不走!”见毛泽东对中央来信这个态度,朱德没有吭声。他陷入深深思索。

  “在红四军的中央执行派是朱军长!”部队中出现了性质较为严重的议论。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1929年5月底,红四军前委在福建永定县湖雷召开会议,不料因为设置军委机构成了导火索。一场意想不到的争论,把朱毛推到前台……

  新任临时军委书记是自上海来的中央军事部派遣干部刘安恭。作为中央军事部的“大员”,他与主持军事工作的朱德有更直接的工作关系,并有不少共同的经历,所以就多一些交往。上任几天,刘安恭对毛泽东抵制中央分散部队和让朱毛离开军队一事,简单地用“执行”与“非执行”来判断是非。所以他断言道:“军队现在有两派人,一个是拥护中央派,一个是反对中央派!”战火由红四军的组织绵延到个人头上。朱德和毛泽东便成了两派的代表人物……

  6月8日,红四军为暂避一股强敌隐入一个叫白砂的地方待机时,前委准备召开会议进一步解决业已存在的红四军中的问题。

  会场选择在一所旧校址里,一纵队的林彪司令员人马未到,却有飞马送到一封快信,写明送毛泽东的。毛泽东展开这封林彪亲笔来信,脸上表情是复杂的。会议如期举行,林彪的信已在几位主要前委委员手上传阅。当传到陈毅手上时,他面部肌肉在抽搐。

  这封信对朱德进行人身攻击,一串串文字浓笔重墨落在白纸上:“封建关系”、“无形结合派”、“政客手段”、“卑污行为”、“阴谋”等。

  陈毅把目光投向朱德军长,朱德很坦然,他像一尊雕像静坐在那里,正专心地听取大家的发言,仿佛没见这封他刚读罢的信。

  大家谈论军委机构,众说不一,各方纷争。也就在这时,林彪发言了,“刚才大家看了我的信,这封给毛同志的信就是专为军委问题而写的。”他放言成立军委是朱德的“阴谋”,是“希望成立军委以脱离前委羁绊”。并进一步攻击朱德“用手段拉拢部下”云云。在这次会议上,刘安恭也搬出教条据理力争。白砂会议上,前委形成了一个重要决议,通过了撤消临时军委的决定。

  “军委恐怕还是得要,没军委怎么能行呢?”

  朱德很担心,因为中央对红四军成立军委有指示。

  “有其名无其实,要也没用!”毛泽东仍然血气方刚。红四军的部分将领因两位领导人的分歧开始了沉闷。

  毛泽东在白砂期间,给了大家一个书面意见,并气愤难平,他狂豪疾书,放言辞职:“我不能担负这种不生不死的责任,请求马上换书记,让我离开前委……”

  毛泽东致信前委,一向沉稳的朱德也不甘示弱。朱德就在前委会上针对其一条一条地辩。陈毅作为与朱毛心灵相通、朝夕与共的同志与朋友,只得在朱毛之间进行疏通。

  但是,此时已不仅是做朱毛的工作,红军党内也已显分歧,势必要召开全体红四军党代表大会来彻底解决了。

  召开“七大”的提议,毛泽东同意,朱德拥护。而作为争论双方,朱德不便以代理前委书记出面,前委决定陈毅代理前委书记,负责筹备“七大”工作。

  6月22日,龙岩城内,红四军第七次党的代表大会召开了。在沉重的气氛中,陈毅代表前委对前一段工作,特别是对群众反映的问题,进行了报告。嗣后,允许大家发表不同的意见。林彪在争论的关键时候又站了起来。他在白砂会议前,给毛泽东写的信,在部队中已经传开。这时他又一次说:“朱德同志用手段拉拢部下,他支持军委攻击前委,是因为他觉得比不上毛泽东同志,又无别的解决办法,所以,想成立军委以脱离前委的羁绊和管束,这是不对的。”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这是在栽赃害人。”一纵队二支队党代表高彭山站了起来。

  陈毅见战火骤起,他把话打断:“这是党的会议,不是骂大街。”他把高彭山批评了两句,转而又说:“林彪同志你也不对。党的问题,应当向组织报告。写信给私人,这是不符合组织原则的。再说你信中那些说法也有不对的,有些未免过分估量、失之推测!”朱、毛在会议之初,基本上保持着沉默。

  “七大”会议上,朱、毛被各打50大板。而后,毛泽东“出走”了。

  白砂会议之后,前委决定在红四军“七大”之前,由朱、毛“各作一篇文章,更进一步表明自己的意见”。

  大约一周之后,毛泽东提笔写了一封长信,借给林彪回信名义,表达了近日的思考。他将这场争论提到一个非常的高度:“争论的问题,不是一个人和一时的问题,是整个四军党的和一年以来长期斗争的问题。不过从前因种种原因把它隐蔽了,到近时暴露出来。其实,从前的隐蔽是错误的,现在的暴露才是对的……”毛泽东在信中强调多次的有人“与党争权”,指的就是朱德。毛泽东把当时的交锋归结为14个方面,而核心则是红军个人领导和党的领导的斗争问题,这封洋洋万言的题名《给林彪的信》,后经审订,已全文刊登於《毛泽东文集》第一卷。

  “七大”会议前夕,毛泽东这封信,还有林彪一信,刊登在当月前委的机关刊物《前委通讯》上,与这两封信同时登出的,还有一封朱德给林彪的信。朱德的信中也有许多极重要的内容,如他对“党管理一切”提出了质疑,认为这势必导致“以党代政”。“朱毛之争”在这一阶段变成了一场“笔墨之战”。

  朱毛来信同时也成为“七大”会上议论的“热点”。陈毅不得不直面这场冲突了:“矛盾公开了,实际上这就是你们朱毛两人的矛盾。”“我不能助长分裂,党不能分裂,军队不能分裂,只能加强团结,还是和为贵。应该说,你们都有错误,都有责任。”陈毅简单综述这次争论。然后提出了批评:“朱、毛两同志在党内外负责重要工作,不能因某种观点与意见不同互相猜忌、互相怀疑,又不提出来批评交由党解决,以致造成这次党内严重争论问题,给党以不好影响。”

  接着,他对两人各打五十大板:“朱毛两同志都有着同等错误。但毛同志因负党代表与书记之工作,对此次争论应负较大责任。”“根据大家发言意见,给予毛泽东同志严重警告,给予朱德同志书面警告!”

  据几位参加“七大”的老者讲,在会上毛处于被批评、质问状况。所以,在会上,毛一反平时说话尖刻、批评严厉及善于争辩的常态,而克制又克制把一切火都压在肚里了。而朱也一反常态,由平时很少说话,不善言词而变为无法容忍,作了长篇发言,不少观点得到下面的同情与支持,有些话讲得也很精彩。

  会开成这样,毛泽东已几乎无话可说:“大家都说了,我说甚么呢?”说到这里,他望了一眼朱德和陈毅,继续说:“既然大家不同意我的观点,抓住一些枝叶问题,那我还有甚么说的?”他双手一摊。又说:“现在这种情况我实在难以工作,我也不希望在这不死不活的情况下工作,中央曾叫我离开去学习,我现在正式请求离开!”说完,他呼呼直生闷气。全场哗然。

  继续开会,陈毅宣布了一个议程:对前委书记进行了一次选举。选举开始,当陈毅的票数明显占了上风时,陈毅慌了:“不行、不行,我干不了这个前委书记。”但不管陈毅怎么着急,这已成为事实。会议结束时,朱毛情绪似乎更加低沉。

  1929年的夏天,就在“七大”结束不久,交通员送来消息,国民党当局重新组织的“三省会剿”的前卫部队,已临近了长汀。红四军获得这个情报已晚了些。尽管已晚,朱德没有慌张。“快召开前委会,确定御敌方案。”陈毅说。“会不能在这儿开。”朱德不紧不慢地说:“这事还得同润之商量,听听他的主张。”“好,我们到他那儿开去!”

  7月29日,前委进一步摸清敌情后,朱德、陈毅从龙岩赶到上杭蛟洋,同在那里“养病”的毛泽东一起开了前委会议。面对外敌,朱毛忘了前不久的内部争论,很快确定了一个由朱毛各带一支部队,兵分二路的扰敌计划。不久,红军抓住来敌刘士毅一部击溃,并乘胜前进继而又攻下龙岩。最后又一鼓作气打下了闽西中心城市上杭。

  9月下旬,上杭城太忠庙打扫一新,红四军党的第八次代表大会在这里召开。陈毅这时已转道香港到上海去向中央汇报红四军情况。作为主持者,朱德的本意是想解决“七大”没有解决的一些争论问题。另有一个目的就是使毛泽东“光彩”地回来。“八大”给毛泽东发了通知,毛没有来参加。

  “不管怎么样,他要回到工作岗位上来。这是甚么事,部队这么紧张,哪能躲在一边任着性子来!”朱德很不愉快。

  “郭化若,你起草一封信,让毛泽东同志回前委来工作。有问题等中央裁决嘛,你就说是我的建议!”

  送信人回来了,带回一封毛本人的信:“……我生平精密考虑事情,严正督促工作,这是陈毅主义的眼中钉。陈毅要我做八面美人,我办不到……我不能随便回来,这个路线问题不解决,我是不会回来的……”

  朱德看了很生气,便说:“我给他写信,这说明过去的事我都收回。我们请他回来,而他却转移目标,攻击陈毅……”

  大家七嘴八舌地嚷起来,认为毛是摆架子。大家一吵,朱德才冷静下来。毛转移矛盾,实际上也是避免同自己的进一步冲突。都想坚持主张,而不伤对方,这说明大家还是珍惜这份感情。

  两天后,毛泽东终于回来了。但会议已经结束。他坐在担架上,这回他真病了。大家见状,深为同情。朱德说道:“润之,看来你身体确实需要休息。不过身体一好,你就要马上回来,我们来接你!”

  “不用接了,”毛疲惫地说,“大家都忙,我甚么都帮不上……”

  1929年10月,正当部队进攻梅县之时,一个南洋商人模样的人找到红军司令部,要见正伏案看地图的朱德。“啊,是仲弘。”朱德从口音听出是陈毅。见陈毅取掉眼镜,他热泪盈眶:“你见到中央同志了?恩来好吗?”

  “很好!都见到了,他要我问候你和润之,包括他签署的中央二月来信也撤掉了!”

  “好好好!”朱德十分激动。

  当晚,陈毅在松源军部召开了前委会议,传达了中央“九月来信”精神。此时,两广战争结束了。蒋光鼐、蔡廷锴部调至东江,粤军开始了反扑。结果敌人越打越多,情况十分危急。

  部队开始混乱。原收编卢新铭的俘虏兵几乎全跑了,全军损失千余人……部队好不容易收拢。朱德接到毛泽东让闽西特委转达的意见:外线作战不宜远离根据地,仍应坚持在闽西湘南发展,部队重返闽西为好!

  朱德拿着毛泽东的意见,心情沉重地同陈毅说道:“润之这个人是主观了些,但他处理问题还真有远见卓识。应当说,这一次让他言中了。从这几年的事情来看,中央也有拿不准的时候,部队还是需要像润之这样有主见的人啊!”

  “军长,有你这句话就好了!”陈毅说道。

  这几天晚上,陈毅把到上海找党中央的过程,找到中央后如何向中央汇报,中央如何批评四军“七大”,周恩来如何组织起草中央“九月来信”,并指示把毛泽东请回来等,一古脑儿地向朱德道来。

  原来,陈毅转道上海后,很快与中央取得了联系。当时,中央军事部长是周恩来,在听取陈毅的口头汇报之后,并同李立三组织专门会议进行讨论。

  陈毅在主持“七大”时,的确有“调和主义”倾向。但在向中央汇报时,他实事求是,不偏不倚。应当说中央获得了准确情况,才有了正确的指示。此事也说明陈毅襟怀坦白、公正无私,使中央对红四军的战略战术、组织编制、政治工作、政策策略、斗争艺术有了全面的把握,也使全党了解了一个真实的红四军和“朱毛”。

  在上海租界一家旅馆,陈毅的住处在他两个兄弟的掩护下成了秘密集会的场所。在这里,周恩来和李立三与陈毅对红四军及朱毛争论进行完整分析后,根据中央指示精神,起草了中央“九月来信”。

  对于这次争论,中央在信中进一步强调:“毛泽东、朱德率红四军前委立即挽回上述错误影响……纠正这些影响到工作上的严重错误。”同时,也要求红四军前委纠正错误,恢复毛泽东、朱德两同志在群众中的威信,并指示毛与朱仍留前委工作,毛泽东任前委书记。

  “我没问题!”朱德合上信:“当然欢迎他回来,不过,你欢迎他回来,他愿不愿回来呢?”说罢,他打开文件柜,取出毛泽东在“八大”后写的那封信:“他有意见的恐怕不止哪一个人。”

  陈毅看了毛“不打倒陈毅主义我绝不回来”的信后坦然笑道:“这个问题我来解决!”

  几个通宵过去,一切事宜都已定夺。陈毅先行去请毛泽东,朱德带部队回返闽西。

  这一年的晚秋,汀州城又恢复到昔日的景象。暮色中,朱德在司令部门口伫立。他刚看了前委秘书谭政为毛安排的住处,就有人喊:“来了,来了!”

  “润之同志!”

  “朱德同志!”

  两人疾步向前,紧紧相抱。这是井冈山会师之后又一次意味深长的握手。“中央来信了,我同中央不符的地方全收回!”朱德豪爽地说。

  “咳!我那脾气上来就是唬人,就靠你弹压了。你今后还是照老样,否则我一干起来就忘了!”

  “好!只要你不走了!” (文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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